放棄

繆宣的睡相相當好，他所呈現出的視覺效果就宛如一只巨大的果醬卷——有淡黃色烘烤麥麩表皮與橙子醬夾心的那種。

可就是這樣看起來乖巧的小東西，露出的獠牙卻鋒利得驚人。

克裏斯自己就屬於狼人中有天賦的一員，但是他得了半個女巫的心臟後又活了這麽多年，卻只能夠做到壓制小老虎，這足以見得這只光明生物有著怎樣驚人的潛能。

這樣強大的光明生物，即使是活了這麽多年的克裏斯都不曾見過。

他才幾歲？雖然克裏斯知道已人類的計算方式來說他已經成年了，但是在他看來這只光明生物不過是幼崽而已。

還是那種莫名其妙的、被卷進了黑暗生物鬥爭的幼崽。

他不應該留在這片土地上的……克裏斯曾帶著宣虎夜巡，在他的眼裏，黑夜中小老虎身上的明光幾乎就宛如一小太陽。

那個時候克裏斯的背心其實非常覆雜，一方面他竟然有些遷怒女巫把他卷入了紛爭，另一方面他甚至隱隱約約希望這只亮亮的小老虎能一直照亮他的夜晚。

大概黑暗生物也有偏愛光明的情結，要不然為何奧斯維德會追隨女巫，而他又想要這樣一個助手呢？

克裏斯多年隱匿在深山中，習慣性忽略吸血鬼十年一次的邀請，每隔數十年才會進入人類社會。

曾經他驚嘆於人類社會的迅速變化，但也僅僅只是驚嘆而已，直到如今，最後一位女巫即將誕生。

女巫這個曾經占領了一個紀元的時代寵兒，終於要被時光掩埋了。

殺死女巫並不能夠持續平靜，那麽黑暗生物的未來又會怎樣呢？

克裏斯宛如死水一樣平靜的生活被導火索末代女巫打破，被即將爆發的戰爭攪動風雲，湍急的浪潮湧來，仿佛回到了曾經抗爭女巫的時代。

在這乍然波瀾起伏的日子裏，這只小老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克裏斯不大願意去想這個問題。

而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應當是和安道爾做一個時隔百年的了結。

—————

繆宣的精神力場即使在他睡眠的時刻也不會關閉，他最先學到的就是精神力的防護，隨時隨地在不大的面積裏簡易鋪陳並不難。

而大半夜被人戳醒顯然不是什麽好體驗，繆宣迷迷糊糊先看地圖，看到那代表著狼人的綠油油小點這才反應過來。

啊，是室友回來了。

難怪一股血腥味。

於是老虎卷迷迷瞪瞪之中把自己的被子纏得更緊，同時聽到了浴室的燈被打開的聲音。

然後傳來的就是比較大的水聲，然而血腥味卻並沒有因此淡下去。

宣虎的建模大概是真的受到了血脈的影響，嗅覺非常出色，一點點腥氣都能被放大，更不要說克裏斯很可能剛經歷了一場戰鬥。

血腥味怎麽還這麽濃……噪音與氣味的幹擾中，即使困得不行，繆宣也睡不著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抓了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

繆宣在前一天搬石頭的時候系統一直在刷劇刷電影，現在睡得可香甜，繆宣也沒有和他共通嗅覺聽覺把他弄醒，因此也沒人和他交流半夜感想。

衛生間的燈關了，門打開後一個魁偉的黑影走出，他的雙眼在黑暗中發出詭異的光，伴隨著那股血腥氣，這場景竟然該死得像是什麽恐怖片場殺人魔……

繆宣終於反應過來：“克裏斯，你受傷了？”

黑影：“……”

盡量讓自己不要發出噪音然而發現老虎卷還是被拆開了的克裏斯：“是的。”

“血腥味太濃了。”繆宣把額頭前的碎發擼起來，然後打開了臺燈，柔和的燈光照到他身上，同時也照亮了衛生間門口的黑影。

繆宣轉身，卡了卡殼：“……你衣服呢？”

克裏斯面不改色：“我的衣物全部被毀了。”

克裏斯住五樓，而五樓已經炸了，奧斯維德勉強能用能力兜襠，但克裏斯不行。

繆宣只能爬起來從櫃子裏翻出急救包：“你腹部受傷了？處理一下吧。”

狼人看著那個有著十字架符號的小包：“人類的繃帶？我很快就能夠自愈，沒有必要。”

克裏斯的腹部有著一個深深的短劍刃造成的傷口，這個傷口並不寬，就是非常深，而且上面徘徊著屬於吸血鬼的力量，狼人的自愈力被削弱，這才導致這個傷口到現在還在滲血。

而繆宣聞到的也是這個味道。

要是人類受了這種程度的傷那麽他一定得進急救去手術臺上縫針，而狼人剽悍的體質讓克裏斯仍然穩穩站著，不僅不急著治療，還能在沖洗後幹等它恢覆。

仿佛那刀傷只是淺淺的劃痕，而他緊實的腹部其實是鋼鐵。

“這裏面還有止血噴霧和消毒用藥水，處理一下會很快，你的血腥味真的很濃……”繆宣慢慢重覆道，試圖和任性執拗的室友講道理，“而且如果染到了被子上還得洗和烘幹。”

“人類的藥物不能驅逐吸血鬼的力量，我可以站著等傷口恢覆——”克裏斯習慣性犟嘴，然後本來就低沈的聲音再次降了一個八度，“打擾了你的睡眠，抱歉。”

“沒關系。”繆宣已經抽出了一卷止血繃帶。

他想了想吸血鬼的力量是魔法側，物理方法似乎確實無法止血……那麽應該先驅逐吸血鬼的力量。

黑暗生物的力量的話……光明生物行不行？

繆宣：“要不我給你驅逐試試？我不會用力的。”

克裏斯看著小老虎。

床頭燈是個圓滾滾的球形大燈罩，像是一顆亮亮的大珠子，暖光從這個燈罩裏溫暖地射出，照射在宣虎的身上，模糊又柔和。

宣虎有些淩亂的金發上跳躍著點點金光，白色的襯衫被染成了淡淡的橙色，而他棕色的眼眸在暖光下像是琥珀，那種困倦異常但還是掙紮著清醒的樣子，很容易就讓人產生許多軟乎乎的聯想。

克裏斯抿了抿唇，突然就不知道要做什麽，他有些想揉揉幼崽毛茸茸的腦袋，又有些想抱抱他，最好……能咬一口。

這種酸澀又柔軟渴望太奇怪了，以至於狼人就這樣幹站著讓青年摸到了他的腰腹——就像野獸絕不會對敵人露出肚皮，腰腹作為狼人的弱點之一，克裏斯百年來都沒讓別人碰過。

而摸著狼人腹部的繆宣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他嘗試著用精神力引導這一具軀體內的光明力量，然後發現還真成功了，他把淺薄的力量附著放出，一把按住了克裏斯腰上的傷口。

屬於吸血鬼的力量一碰上他正面屬性的能量，就像是堅冰遇上了烈火，在輕微的“刺啦”聲音中，融化消失，露出新鮮的傷口。

“應該有點疼。”兩種能量的沖擊當然不是那麽溫和的，繆宣安慰道，“我就好了你再等一等。”

“你和吸血鬼戰鬥了嗎？能夠給你這一刀的吸血鬼是他們的裁決者嗎？”

“不是，我去清理了安道爾的長子長女，他們聯手時挺棘手的。”克裏斯心不在焉地附和。

也許因為他本身就是黑暗生物吧，不知道那是疼痛還是熾熱，狼人只覺得腰腹上快要起火了，那猛烈的溫度在那裏蔓延，順著血液流淌到他全身上下。

負面的力量清理得差不多了，鮮血更加快速地流淌，繆宣眼疾手快抓起紙巾吸血，隨後從急救包裏掏出了消毒與止血的噴劑。

繆宣對著那個傷口一通“呲呲呲”後，抄起了繃帶就往上面裹纏，他先緊緊按住傷口，隨後迅速繞過克裏斯的腰將繃帶纏了幾圈。

不是繆宣自誇，他的包紮手藝稱得上優秀，畢竟在自己身體上折騰了十幾年，在各個世界裏不僅折騰自己還能折騰別人，真的是在又快又好的同時還能夠將疼痛最大化壓縮。

#試過都說好#

而且這個傷口有點深，不知道狼人的恢覆能力如何，如果傷勢持續好幾天的話還要定期拆繃帶消毒換繃帶。

繆宣正想和克裏斯分享一下自己的治療心得，他的手腕就被克裏斯突然抓住了。

“不用了。”克裏斯像是被燙到一樣又甩開他的手，垂下雙眼冷硬道，“不用了，它已經恢覆了。”

繆宣：“……”

繆宣扯下繃帶瞅了瞅，發現在驅逐了負面力量後，這麽短的時間內那個傷口竟然已經只剩下肉眼可見的淺痕。

狼人的自愈力確實是強大得出乎意料，難怪他上一次在黑狼後背犁開的血口立刻就恢覆成抓痕了……傷害狼人的武器要附魔才有用。

“真是方便的自愈力。”繆宣商業吹了一波，將染血的繃帶扔進衛生間的垃圾桶後收起了急救箱，“那就沒事了，睡覺吧。”

他抓了抓又垂下的碎發，轉身關了燈，熟練地將被子蓋到身上左滾右滾加一個鹹魚打挺，不消幾秒鐘，一只嶄新的老虎卷再次出爐。

繆宣：舒坦.jpg

克裏斯：……

小圓燈上還有一點點殘餘的光暈，最後一點暖光也逐漸消失，最後只剩下一片靜謐的黑暗，克裏斯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傷口，上面似乎還留著一點滾燙的餘溫。

和燈罩上的光暈一樣。

他慢慢坐到床的另一邊，轉身看著不遠處櫥櫃的玻璃窗口。

屬於狼的雙眼倒映在鏡子一樣的玻璃上面，於昏暗中瑩瑩生光。

身邊淺淡的呼吸聲逐漸平穩，混在暖氣口的換氣聲中格外平和，即使有著極強的夜視能力，狼人刻意扭頭不再去看呼吸聲音的主人。

良久後，他無聲地放松了緊繃著的身軀。

雖然知道兩百年的死水終究會泛起波瀾，但克裏斯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會包括這種原因。

如果說在今夜之前他只是朦朧地感觸，那麽現在自欺欺人已經沒有用了。

這是不對的。

克裏斯想，他已經是一個和吸血鬼一樣腐朽的怪物了，但是他仍然只是一只幼崽。

他還有著光芒萬丈的未來，那是與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他不應該留在這片土地上。

克裏斯無聲地起身，輕輕推開窗戶躍上窗臺，他細致地合上窗戶，垂眸最後看了一眼黑暗的房間，隨後，他轉身從四樓躍下，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巨大的黑狼。

黑狼像是風一樣躍入不遠處的樹林，無聲而迅疾。

那一夜，悠長的嘯聲在月色下響起，回蕩在這一片土地籠罩著黑暗的夢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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